主持人语:

  美术史是一门让人向往的学问,但在中国学美术史,尤其是外国美术史,很多时候得经历很多“痛苦”,只看中文作品得到的知识往往不够丰富可靠,看译作得到的知识和资讯很多是“碎片”式的,全图得自己费力去拼,“翻译语言”也很折磨人,要读海量的文字对外国美术史才能略懂一二,困惑仍然会很多。想看到既内容丰富可靠又有完整知识框架的美术史叙述,由中国史家写给国人阅读的“艺术的故事”或者是很久以来青年人和对美术史很有兴趣的学人们的“美好愿望”,因要实现这种类型的美术史写作确实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本期[国际论坛]栏目刊载了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易英先生花费几年时间写作的长文《落选沙龙》,以平实的语言,略近小说的叙事框架,甩掉复杂繁琐的注释,把近现代西方美术史上的一个最为重要而有趣的转折—“学院派”无上的文化地位最终被落选艺术家一方取代,细节繁复曲折的历史被生动地描绘出来,对历史深刻的分析判断暗含于流畅的叙事之中。文章虽长,相信很多读者愿意一口气读完,并以之为快。

——王红媛

古斯塔夫·库尔贝农民从弗拉格归来布面油彩

内容摘要:年法国艺术沙龙(落选沙龙)是西方现代艺术史上的重要事件,一般认为,落选沙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具体体现为学院主义与现代艺术的冲突,学院主义的衰败和现代艺术的发生。事实是,落选沙龙是作为历史的事件,而不只是艺术的革命。历史发展到特定时期,历史事件是历史发展和演变的必然反映。本文以落选沙龙为中心,突出了特定历史时期政治、社会和文化对艺术的交叉作用,不是落选沙龙改写了历史,而是历史造就了落选沙龙。

关键词:美术沙龙落选沙龙马奈路易·波拿巴

  美术沙龙起源于17世纪,在路易十四的赞助下,年建立了美术学院,一个叫查尔斯·勒布伦的御用画家当了美术学院的院长,为了反映美术学院的教学成果,每年一度为美术学院的优秀学生举办画展,这个画展就是后来的沙龙。实际上支持沙龙的还不是路易十四,也不是勒布伦,而是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他选择守旧的勒布伦来主持美术学院和沙龙,就是看到了艺术的宣传作用—一个政府可以借纪念碑式的艺术品来为自己树碑立传。他组织了这个由画家、雕刻家和建筑家组成的机构,不是为了艺术家的自由创作,而是体现官方的意志。沙龙制度最基本的概念是:每年为最有建树的优秀艺术家提供展出的机会。但是自沙龙建立以来,控制沙龙的都是一些艺术官僚,他们自己在艺术上毫无建树,政治上却很有一套。凡是不听命于美术学院的规则的画家,都会受到迫害,皇家和贵族的趣味就是沙龙的标准,却打着古典艺术的招牌。

  大革命期间,新古典主义画家达维特掌管皇家美术学院,他解散了原来的学院,重建的学院则反映了资产阶级的要求,沙龙成了为资产阶级服务的市场。也就是说,在沙龙获奖的艺术家,也同时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艺术家。不过,艺术的标准并没有变化,仍然是古典主义和学院艺术那一套,艺术交易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资产阶级取代了没落的贵族,艺术市场取代了赞助与庇护。每次沙龙有四千多件送展作品,经过学院的严格筛选,有两千多件参展。落选的作品被盖上“R”(refuse)的标记,这样的作品被画商所蔑视,永远也卖不掉了。

  直到印象派以前,沙龙都反映的是资产阶级或上流社会买主的趣味,画家必须迎合这些趣味,表面的华丽、做作的伤感、虚伪的资产阶级道德观念。古典的神话与宗教题材倒是没有了,虚构的上流社会的情感故事,以古托今的传奇,半是色情的新古典,充斥着沙龙。当然,还是有一些伟大的画家与沙龙制度做了坚决的斗争。恪守传统的安格尔、在色彩和形式上都来一场革命的德拉克洛瓦、摈弃古典而表现现代生活的库尔贝,以及从个人体验中发现艺术真谛的柯罗,他们成为年轻人反抗沙龙的表率。到19世纪结束之前,或者说印象派之后,沙龙退出了历史舞台,现代主义不再需要沙龙。

  沙龙的衰落有一个转折点,那就是年的落选沙龙。

  旧王朝时期,美术管理是贵族和国王的工作。法国大革命后,政治家掌握了美术。在波拿巴三世时期,美术部作为皇室和国务院下面的一个特殊部门,专门掌管与美术相关的事务。主管美术学院,训练青年艺术家,组织沙龙展览,为教堂和公共建筑签约艺术家,还主管卢浮宫。对于沙龙评审,它也有极大的权力。沙龙展览是一年一度的。每年1月,官方机构要发布称为展览条例的东西,规定艺术家把作品提交给沙龙评审的条件,文件对作品做了仔细的规定。艺术家被告知,他们必须在什么时间把绘画和雕塑送到爱丽舍宫进行评审,有多少作品进入竞争,评审委员会的组成人员,等等。主管沙龙和卢浮宫的是阿尔弗雷德-乌沃克尔克·奥哈拉,乌沃克尔克伯爵(Alfred-EmilienO’Hara,TheComtedeNieuwerkerke),正是落选沙龙的始作俑者。

  乌沃克尔克,荷兰裔法国雕塑家。年出生于法国巴黎,他的家族可以追溯到荷兰的奥南治家族和法国的波旁家族。他的父亲是旧王朝的铁杆,年追随路易十八返回巴黎。乌沃克尔克在年进入宫廷,当了一名宫廷侍从。年进入索漠骑兵学校接受军官训练。不久,爆发了年的7月革命,作为保皇派的乌沃克尔克脱离了查理十世的宫廷,另谋生路。年,乌沃克尔克与奥古斯特·德·蒙特索伯爵的女儿德克拉结婚。德克拉的哥哥奥古斯特是一名外交官,于维西市的市长,他的妻子是保罗亲王的私生女波琳·德·符腾堡,保罗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兄弟,拿破仑的侄子。乌沃克尔克与德克拉的婚姻并不长久,由于性格不和很快就分手了。实际的原因是乌沃克尔克看上了保罗亲王的侄女,威廷汉姆公主,玛蒂尔达·波拿巴。不久玛蒂尔达就成了乌沃克尔克的情人。

  离开查理十世的宫廷后,乌沃克尔克到意大利学习艺术。他在佛罗伦萨跟卡洛·马罗切蒂学习雕塑,马罗切蒂的最大成就是参加了凯旋门的雕塑工程,乌沃克尔克跟他学的也是纪念性雕塑。年,他首次参加沙龙展览,参展作品是《查尔斯·德·加纳伯爵胸像》。随后的重要作品还有《拿破仑一世骑马雕像》(年)、在海牙的《奥南治的威廉一世》。在他的雕像中还有他的堂兄霍拉斯(HoracedeViel-Castel),他后来是卢浮宫“索沃伦博物馆”的主管,帝国宫廷的修史官。乌沃克尔克的雕塑也就是三流水平,但他穷于心计,会拉关系,游走于上流社会,专为政治人物塑像,不仅是沙龙的宠儿,也像一个首席宫廷雕塑家。

爱德华·马奈草地上的午餐布面油彩

  由于乌沃克尔克的情人玛蒂尔达公主的极力举荐,雕塑家乌沃克尔克伯爵在年被任命为博物馆总管。博物馆总管的职权范围包括卢浮宫和卢森堡宫,后者建于年,主要展出在世艺术家的作品。对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是沙龙主管,乌沃克尔克成为法国艺术家中最有权势的人物。乌沃克尔克在这个位置上待了14年,每一届沙龙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也就在这段时间,法国社会发生重要变化。17世纪40年代后期,法国面临严重的经济问题,工业陷入危机,大工厂主和大商人在国外失去竞争能力,他们只得加强国内市场的经济活动,导致排挤掉大批小商人、小店主和手工业者,并使他们破产。若干工厂、铁路公司也宣布破产,数条铁路工程停工。农村小型工业遭受打击更加严重。年2月,革命应运而生,金融资产者的王朝被推翻,建立起资产阶级的第二共和国。二月革命满足了资产阶级的利益,但没有解决法国社会复杂的社会矛盾与阶级矛盾,年巴黎工人六月起义,年巴黎6月的小资产阶级的示威大游行,以及资产阶级内部展开的共和派与保皇派,保皇派与波拿巴派的激烈斗争,都反映出法国在资本主义发展上的重重障碍。马克思说:“工业和商业,即中等阶级的事业,应该在强有力的政府下,像温室中的花卉一样繁荣。”(《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和完成工业革命,克服政局混乱和巩固资产阶级政权,亦即经济和政治的整个进程,促使法国资产阶级寻找一种新的有效的统治形式,寻找一个新的强有力的政权。年12月10日,路易·波拿巴当选第二共和国总统。年12月2日,波拿巴发动政变,结束了资产阶级党派激烈斗争的混乱局面,整顿社会秩序,使用强权统治,取消了保守资产阶级的第二共和国,建立法兰西第二帝国,路易·波拿巴自任皇帝,史称波拿巴三世。第二帝国时期,法国开启了现代化的进程。

  乌沃克尔克在年任博物馆总管,也是法国艺术界的最高领导人,虽然是靠着波拿巴的背景当上了文化官僚,但他的思想还是贵族阶级那一套,或者说是穿着资产阶级的外衣,做着皇室贵族的迷梦。作为艺术总管的乌沃克尔克在文化管理上的艰巨任务就是他的古典主义梦想和资产阶级思想的冲突,他接管沙龙的时候,资产阶级意识在艺术上的表现已经渗透到沙龙,古典与学院的美学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乌沃克尔克最反感的是现实主义,他说:“这是那些不想改变他们的内裤的民主主义者的画。”对他来说,巴比松画派、柯罗、米勒、杜米埃都令人厌恶,而最讨厌的则是库尔贝,而且,米勒和库尔贝的作品都已进入沙龙,柯罗甚至还当上了沙龙评委。像荷兰画派那样的资产阶级艺术,在法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由库尔贝领导的现实主义运动,抛弃尊贵和高雅的题材,专门画肮脏的农民和街头的妓女,这样的作品是绝不允许进入沙龙的。库尔贝的《农民从弗拉格归来》(年)就参加了年的沙龙,那时乌沃克尔克刚刚上台,肯定对库尔贝的作品印象深刻。

  为了保证法国的高雅艺术的目标,乌沃克尔克在年做出决定,将每年一届的沙龙改为两年一届,以使艺术家有更多的时间完成和表现最高的艺术价值。两年后他又做出一决定,不再由知名艺术家选举评审委员,遴选委员会只由美术学院的成员组成,40个道德高尚、艺术精湛的精英守护法国艺术的传统与高雅。年,也就是落选沙龙这一年,乌沃克尔克又做出另一项决定,每个艺术家向沙龙提交一件作品,至多不能超过三件。他的理由是艺术家提供8至10件低劣的作品,可能选上一两件,也可能什么都选不上,还不如只提供一件真正的精品,如大型古典历史画,这才适合法国艺术的圣殿。

  这些决定出台以后,很快遭到大多数艺术家的反对。沙龙两年一届,且只能提交一件作品,这意味着,如果艺术家提交的作品一旦被拒,就会有四年不能参加展览,依靠卖画和接活而生存的艺术家,就无法出售作品和接受工程(壁画或雕塑)。同时,艺术家也对评委会的成员组成不满,这些学院的古董都是沉浸在阴暗的过去,只会鼓吹大型的古典历史画,排除“民主的绘画”,正好符合乌沃克尔克的意志。像梅索尼埃和柯罗这样的艺术家,都不是美术学院的成员,他们先后担任过沙龙的评委,如果按照乌沃克尔克的搞法,他们都不能进入评委。他们当评委的时候,确实为青年艺术家说了很多好话。

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勒白衣少女布面油彩

  乌沃克尔克还有一个顶头上司,国务大臣亚历山大·瓦尔斯基公爵(ComtedeWalewski)。瓦尔斯基是拿破仑·波拿巴的私生子,也算是路易·波拿巴的兄弟,而且还参加了波拿巴的“革命”,地位自不一般。他本人也是作家和剧作家,对艺术也懂一些,在巴黎的文化圈很有影响。也就在乌沃克尔克的新规则发布10天后,1月25日,瓦尔斯基公爵收到了一些艺术家联名上书的请愿书。请愿书请求公爵为艺术家主持公道,沙龙的新规则是对法国艺术家命运的损害,沙龙是为收藏家开设的橱窗,在爱丽舍宫的展览对于艺术家的经济命运是绝对重要的,乌沃克尔克伯爵的新政策使他们失去展览的机会,却给了艺术家一个更加贫困的机会。“这个决定将使我们不能把我们的艺术成果展示给公众。”请愿书说,“在我们看来,它与沙龙提倡的创造精神是相抵触的。”请愿书希望瓦尔斯基公爵“为我们为了这种至高的利益而呼吁做正确的事情”。

  请愿书征集了个签名,很多久负盛名的法国艺术家签了名,包括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还有卡米尔·柯罗和路易·菲利普的宫廷画家欧仁·伊沙贝。用重黑色铅笔潦草地签在首页的是恩斯特·梅索尼埃,“法兰西学院院士,恩·梅索尼埃”。

  梅索尼埃基本上是路易·波拿巴的御用画家,还是乌沃克尔克的好友。年,乌沃克尔克任国际评奖委员会副主席,亲手为梅索尼埃颁发了巴黎国际博览会的荣誉大奖。他肯定希望梅索尼埃会支持他最近的改革。梅索尼埃在沙龙有“免予竞争”的地位,这种地位只授予在三届沙龙获大奖的艺术家,这意味着他的作品不必经过评委会的审查,可直接进入沙龙,每届沙龙他起码有两件作品参展。他也说过和乌沃克尔克类似的话:“平庸的艺术家是国家的灾难。”请愿者提出的要求是艺术家有权利向公众展出他们的作品,梅索尼埃也支持这种看法。年沙龙展出了他的5幅画,年和年他都展出了9幅作品。但按照乌沃克尔克的新政策,他隔两年才能展出3件作品。梅索尼埃有很大的创作热情,他希望观众能看到他更多的优秀作品。即使像他这样地位的艺术家,沙龙也是他唯一能够展示作品的地方。对于沙龙的新政策,他不仅感到失望也感到愤怒。他不仅把他的签名放在请愿书最显著的位置,还专门为请愿书附加了他的反对意见的信件。他预计乌沃克尔克不会放弃他的新规则,他还准备采取更激进的步骤,直接抵制年的沙龙。

  安格尔、德拉克洛瓦和梅索尼埃的签名加重了请愿书的分量,递交请愿书的是两个年轻人,马奈是其中之一。爱德华·马奈此时31岁,正崭露头角,德拉克洛瓦和梅索尼埃都对他的画赞赏有加。在朋友们看来,马奈在政治上和艺术上都是他们的领头羊。但是马奈有他的心思,他并不想抵制沙龙,反倒是很希望入选沙龙,他签名请愿书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公众。其实,马奈已经参加过年的沙龙,两件作品都是西班牙题材,《西班牙歌手》还得到好评。自那以来,他又完成了二十几件作品,大部分还是西班牙题材,新创作的《沐浴》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但又担心这件具有历史画风格的作品落选,因为按照新规定只能提交三件作品,入选一件,如果用西班牙题材的老眼光,《沐浴》就很难选上。《沐浴》后来被称为《草地上的午餐》。

  马奈的新作品《沐浴》画的是几个年轻人在河边沐浴和野餐的场面。两个男人穿着现代服装,和一个裸体的年轻女子坐在草地上。后来引起争议的就是这个裸体女子。马奈原来的模特儿是他的女友苏珊娜·琳霍夫(SuzanneLeenhoff),马奈用她画了《宁芙与萨提儿》(年)。《宁芙与萨提儿》是马奈早期的洗沐题材,他在卢浮宫临画的时候,很喜欢这类题材。《宁芙与萨提儿》画出了琳霍夫的性格特征,很有现实感,虽然是一个古典题材。这幅画的构图并不是他的原创,来源是鲁本斯的《苏珊娜与老头》,马奈在卢浮宫的版画馆看到了这幅画的版画复制品。马奈把鲁本斯的苏珊娜的动作做了转换,而且来得比较平面,还画出了轮廓线。这种篡改使得《宁芙与萨提儿》更像一件现实主义作品,掩盖了他对大师的抄袭。不过,《宁芙与萨提儿》也导致了马奈的另一次“抄袭”,这就是拉斐尔的《帕里斯的审判》的版画复制品,可能也是来自卢浮宫的版画馆,马奈抄袭了这幅版画的一部分,但也做了他自己的处理,他把这幅画命名为《沐浴》。

让-莱昂·热罗姆囚徒布面油彩

  如果没人揭穿的话,人们并不知道马奈的“抄袭”,这件新作品画的是几个年轻人在河边沐浴和野餐的场面,完全是现代巴黎中产阶级的生活场景,诗人和批评家波特莱尔极为赞赏的“现代生活的绘画”。

  引人注目的是画中的裸体女人,一切非议都是由她造成的。这是马奈新换的模特儿,19岁的红发女郎维克多琳·莫涵。维克多琳是一个版画家的女儿,住在巴黎东边的工人阶级社区。从年起,她给托马斯·库退尔(ThomasCouture)当模特儿,马奈就是在库退尔的画室认识她的。维克多琳是那种临时模特儿,可以为任何画家当模特儿,没有工作合同,一次工作只有几个法郎,她要同时为几个画家做模特儿,才能补偿微薄的收入。维克多琳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看起来与徘徊在巴黎艺术生活边缘的其他年轻女子没什么区别。她的绰号叫“虾米”,因为她身材不高,与那些受学院派画家欢迎的异国情调的美女毫无共同之处。她长着圆脸,面无表情,深眼窝,鼻子生硬地挂在小嘴上方,四肢偏短,体形微胖。可能受库尔贝的影响,马奈开始喜欢现实生活中的形象,维克多琳的外貌正合他的要求。年的作品《街头歌女》是首次使用维克多琳,她拿着一把吉他,两颗樱桃放在嘴角,眼神暗送秋波。接下来是《穿西班牙服饰的侧卧的年轻女子》,一件略为色情的作品,她身着西班牙开胸短上衣,伸开四肢躺在长沙发上。最后是《穿埃斯帕达服装……V小姐》,一个假装的女斗牛士,给人奇怪的感觉。马奈本来是想把这幅画送到年沙龙。

  这三幅画都能看到维克多琳迷人的眼光,奇装异服的打扮和有些放荡的动作。大多数人觉得这些画伤风败俗,尤其是和古典绘画相比,但马奈对此毫不知情,他只想画出真实的场景和真实的女人,他觉得维克多琳就非常真实,非常符合这个社会和时代。模特儿在巴黎生活艰难。在18世纪,为艺术家做模特儿,至少在男模特儿,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为皇家绘画雕塑学院的成员当模特儿,穿着皇家制服,配着宝剑,住在卢浮宫,退休以后还有丰厚的薪金。到19世纪中期,模特儿失去了优越地位。最成功的模特儿每年的薪金不高于法郎,只有工厂工人年薪的一半或三分之一。他们的收入只相当于巴黎最下等的工作,如捡破烂的、鞋匠、洗衣妇和贩帽女。女模特儿比男的收入更低,库退尔给他的男模特儿是一星期19法郎,比较维克多琳,为他的学生当模特儿,每月才25法郎。由于道德的原因,裸体女人禁止进入美术学院,她们只能在私人画室当模特儿。羞耻和不名誉伴随着女模特儿,她们都是被迫从事这个职业。女人的身体可以在绘画中欣赏,可以化身为女神和理想的美,但她们的血肉之躯,她们身体的原型,却低廉得一次工作只值两个法郎。维克多琳从库退尔画室转到马奈这儿,可能是马奈给她的待遇略好一些,更重要的是维克多琳不是一个纯粹的模特儿,她还有艺术的追求。她没有机会进入美术学院学习艺术,给艺术家当模特儿,则是使她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艺术。她的父亲是个版画家,对她学习艺术还是有影响的。维克多琳是个听话的姑娘,她深知艺术家对模特儿的要求,总是认真地做好每一个动作,耐心、顺从、不抱怨、不闲聊,深得马奈的好感。

  《沐浴》或《草地上的午餐》是维克多琳第一次为马奈当裸体模特儿,她坐在地板上,右腿弯曲,右肘支撑在右腿,右手托着下巴,头部转向右边,看着画架前面的马奈。这个动作不是很舒服,但画出来似一个很随意的动作。这正符合马奈的要求。《草地上的午餐》画的是室外场景,却是在室内完成的。这个时候,马奈还没有室外作画的经验,他很少到室外写生,像一个学院派画家一样,作为背景的风景都是来自名画的参照,在博物馆和版画店找参考资料。这幅画的背景就是受提香的《丘比特与安提俄珀》的启发,虽然马奈到塞纳河边的圣图安画过一些树林的速写,但河水与树林的画法都是从提香那学的。《草地上的午餐》还有两个模特儿,坐在维克多琳边上的年轻人是马奈的弟弟,另一个是苏珊娜·林霍夫21岁的哥哥费尔南德,一个很有抱负的雕塑家和版画家,他跟随姐姐到巴黎学习艺术。背景上有第4个人物,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在小河旁玩水。人物画得很概括,可能是维克多琳做的动作。

  《草地上的午餐》的构图看似精心安排,模特儿的位置很有讲究。古斯塔夫坐在维克多琳的右边,他的动作很有意思。马奈让他做一个倾斜的姿势,似乎是侧卧在一个斜坡上,右腿微微弯曲,左肘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右臂向前伸向维克多琳。这个动作完全是模仿美术史上最有名的形象之一,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礼拜堂的天顶画《上帝创造亚当》中亚当的那个相反的动作。马奈到过罗马,非常熟悉西斯廷天顶画,但是《草地上的午餐》中古斯塔夫这个模仿亚当的动作不是来自米开朗基罗,而是来自拉斐尔。拉斐尔有一幅名为《帕里斯的审判》素描,作于年,是为一件铜版画准备的草图,马奈在卢浮宫的版画厅见过这幅画。画面中心是帕里斯对三个美女的选择,朱诺、密涅瓦和维纳斯,旁边还有三个裸体人物,两个有胡须的河神和一个水仙,其中一个河神的动作被拉斐尔仔细地翻转了米开朗基罗的亚当。正是这个动作,人们才知道《草地上的午餐》对拉斐尔的抄袭。其实,整个《草地上的午餐》都是对《帕里斯的审判》这一部分的抄袭。他还挪用了拉斐尔的其他三个人物,维克多琳被给予水仙的角色,裸体地位于画面的中央,她的男伴在一个河神的位置,穿着黑色西服,挂着表链,系着三角巾,潇洒地转过身来,典型的第二帝国的时尚。古斯塔夫甚至戴着波希米亚的帽子,拿着手杖(不是河神的芦苇三叉戟)。在《帕里斯的审判》中,抛弃在地上的羽饰头盔和盾牌的地方,马奈添加了一个草编的野餐篮子,有面包片和水果,旁边还有一堆衣服,蓝花点的裙子和一顶草帽。

  《草地上的午餐》源出于文艺复兴的版画,但被做了一个现实主义的置换,拉斐尔的古典优雅变成了巴黎郊区野餐的场面。有裸体女人的野餐也不是马奈的凭空想象,他到巴黎郊区阿尼埃尔郊游时,确实看到了这个场面。他的真实想法就是现实主义的表现,为了避免对他的伤风败俗的攻击,他又借用古典主义为他的现实主义披上合法的外衣。库尔贝已经有前科,他的《浴女》虽然套用了传统的标题,但还是被骂得一塌糊涂。马奈做得更加巧妙,他把传统与现实结合起来,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当查尔斯·波德莱尔呼吁一种“现代生活的绘画”时,他所要求的是画家应该通过区分时代的明显特征来捕捉这种经验:“瞬间的、短暂的、偶然的东西,这是艺术的一半,而另一半是永恒的、不可改变的东西。”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应该是很符合这个要求的。

  52岁的瓦尔斯基“以最大的善意”接待了递交请愿书的马奈和多尔,听取了他们的意见。瓦尔斯基不关心政治,不想卷入他的堂兄路易·波拿巴的政治麻烦,更不喜欢乌沃克尔克的政治投机。他把请愿书转交给乌沃克尔克,让他酌情处理。乌沃克尔克非常生气,他要瓦尔斯基别理睬请愿书,尽管有梅索尼埃、德拉克洛瓦和安格尔的签名。他说梅索尼埃是个骗子,政府给了他那么好的待遇,他却带头在沙龙闹事。不过,乌沃克尔克拗不过瓦尔斯基公爵,不久官方刊物《艺术年鉴》公布了经过修改的年的沙龙规则,每个艺术家允许提交三件作品。尽管如此,梅索尼埃还是说到做到,他宣布抵制年的沙龙,不给爱丽舍宫送一件作品。

  马奈非常高兴,沙龙终于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他决定提交三件作品,尤其是《草地上的午餐》,很可能一鸣惊人。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才华,他的作品一定会引起公众的热烈   马利内特显然把马奈看做现实主义画家,不过他关心的不是马奈的现实主义的内容,而是他的技法。马利内特很熟悉古典绘画的技法,在他看来,马奈的现实主义是对古典技法的背离。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挪用了拉斐尔的《帕里斯的审判》的构图,但没有继承古典主义大师的技法,尤其是作为空间深度表现的明暗(Chiaroscuro,意大利语,明与暗)对比技法,这是达·芬奇研究出来的一种技法,在拉斐尔那里趋于完善。明暗对比的艺术就是以光与影的微妙累进的对比,使绘画产生深远空间和浮雕般的效果。这些柔和微妙的调子可能适合神话中的美女和英雄,但对于到巴黎郊外游玩的巴黎市民来说,却显得过于高贵和雅致。马奈做了完全不同的处理,他去掉了大多数半调子,就是亮部与阴影之间的过渡色调,亮部与暗部,浅色与深色,都处于直接的对比之中。就像《草地上的午餐》中的维克多琳,明亮的裸体被周边的深色直接衬托出来,裸体如同平面的构成。难怪在格林伯格的批评中,现代主义的平面化过程就是从马奈开始的。

  为了背离古典艺术的深度空间,马奈还有意采用非传统的画布底子。古典绘画一般使用深暗的底色,以造成深度空间的自然效果。这种“咖啡色”的底子一般是用亚麻油、松节油和沥青(从原油提炼的炭氢化合物)调和的半透明混合物,古典绘画的咖啡色调子就是这么来的,不过,最早使用深暗底子的威尼斯画派还是用亚麻油调和土质颜料来做底色。马奈对于深度空间的幻觉没有兴趣,他需要一种虚构的平面化的空间关系,白色的底子最适合这种要求,色彩的关系不是处于空间的深度,而是平行的对比,色彩也因此更加明亮,有着强烈的户外效果。虽然马奈还没有明确地追求外光的色彩,后来的印象派画家大多采用白色画底,以达到鲜明的外光颜色。在马奈之前,笔触已经出现了。古典绘画是不露笔痕的,大多数画家使用媒介稀释的颜色和精致的貂毛笔,画面极其平滑,以显示严格的程序和高超的技艺。到了19世纪,有专门生产颜料的厂商为艺术家提供成品颜料。在法国出售的大部分颜料不再用亚麻仁油调和,为了避免亚麻仁油使颜色日久变黄,大多采用罂粟油做调和剂。罂粟油调和的颜料比较粘稠,作画的时候容易留下画笔的痕迹,古典画家会努力去掉这些痕迹,以保持平滑的效果。有些画家则不费那个力气,干脆把痕迹留在画面上。德拉克洛瓦和库尔贝就是这样,他们的画上都有鲜明的笔触,这其实与颜料的性质有关。到了马奈,笔触成为表现的手段,完全对立于古典绘画的平滑效果。马奈对笔触有很多期待,张扬个性与情感,打乱空间和层次,构造临场的效果,等等,但是习惯古典绘画的观众则对此大惑不解,根本不能接受。

亚历山大·卡巴莱维纳斯的诞生布面油彩

  年3月,沙龙评审之前,马奈在马利内特画廊做了一个展览,展出了14件作品。另外三件作品,包括《草地上的午餐》直接送到沙龙评审去了。上次在马利内特画廊的成功,使马奈相信他的艺术的影响力,他觉得公众会喜欢他的新风格,而公众的反应会影响沙龙的评审。在马利内特画廊展出了三件重要作品,《街头歌手》和《穿西班牙服装的侧卧的年轻女子》都是维克多琳做的模特儿,在民间很受好评。另一幅是《杜勒伊宫的音乐会》,这幅画引起轩然大波,对他的沙龙评审产生负面影响。《杜勒伊宫的音乐会》画于年,这是第一次公开展出,如果说马奈要进行新风格的实验,这幅画就是代表作。《草地上的午餐》应该是总结了它的经验,显得更加成熟,如果公众能够接受《杜勒伊宫的音乐会》,那《草地上的午餐》入选沙龙就不成问题了。

  《杜勒伊宫的音乐会》画了一群悠闲的巴黎人,包括波德莱尔和戈蒂埃,马奈自己也在其中,站在左边的穿礼服的大胡子。马奈把自己画在“先进知识分子”中间,是否也意味着自己在艺术上的先进性。这幅画似乎画得很随意,构图零散,没有主题中心,像是一个抓拍的镜头,虽然当时还没有可以抓拍的摄影技术。人物的造型也很随意,形象模糊,关系混乱。笔触凸现,却是笨拙和零乱。白色的底子随处可见,甚至看得见画布的纹路。作品就像没画完一样,显得无精打彩。好像印证了波德莱尔关于现代性的说法,《杜勒伊宫的音乐会》也画得太现代了,德拉克洛瓦画的是古代巴比伦的服装,安格尔画了古罗马的宽袍,达维特画了罗马士兵的羽毛头盔,马奈则画的是巴黎人的现代服装,男人的高帽和长礼服。这个打扮是巴黎中产阶级的标配,但是在绘画中很少出现,人们总是习惯于古代的服装,当然还要古典的题材。早在年,波德莱尔就对艺术家以黑色礼服为题材感兴趣,他号召艺术家抛弃历史画的异国服饰,替之以资产阶级时代的现代服装。“现实主义的教皇”,作家和艺术批评家朱利·尚弗勒里(JulesChampfleury)也要求艺术家抛弃希腊和文艺复兴的服装,要认真地“描绘当代的个性、圆礼帽、黑礼服、擦亮的皮鞋或农民的木鞋”。不过,还有比波德莱尔更激进的,泰奥菲尔·戈蒂埃(ThéophileGautier),一个唯美主义的诗人,也在马奈的画中,身着运动长袖衣和土耳其高帽,披着长发,一派波希米亚打扮。他甚至连中产阶级的服饰也瞧不上眼。无聊的服饰,无聊的巴黎人,在一个无聊的地方闲逛和闲聊,巴黎的观众真的是看不懂了,画这些东西有什么意思。

  展览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虽然看画的观众很踊跃,但漫骂和批评却是铺天盖地。愤怒的观众主要是针对《杜勒伊宫的音乐会》,乱七八糟的场面,肮脏的颜色,粗糙的描绘,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物,就像我们身边的混混。一个同情马奈的批评家恩斯特·谢诺在《艺术家》杂志上写道:“年轻人的胆量还是令人佩服,即使我认为马奈不能正确地看待他的鲁莽,我还是相信他的成功会压倒漠视,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真正支持马奈的人很少,为《报纸》工作的圣维克多指责马奈在艺术上的“粗鲁偏狭”,他把马奈称为“在墨西哥草原深处入乡随俗的戈雅”。保罗·曼兹也称马奈为“巴黎的西班牙人”,并表示他决不会在评审委员会面前“为马奈先生辩护”。对报纸的评论和观众的敌意,马奈并不感到意外,他的作品不会受商业精英的欢迎。当马利内特询问他的作品《佩剑的男孩》的价格时,他很快回答,“我只要法郎”,后来又说“法郎也行”。要知道,当时梅索尼埃的一幅画达到5万法郎。实际上,马奈在马利内特画廊的这次展览,一幅画也没有卖出去。

  德拉克洛瓦在年认识马奈,很欣赏马奈的艺术,他投票支持马奈的《喝苦艾酒的人》参加了年沙龙。年,德拉克洛瓦仍然   年4月2日,年沙龙评审开始了。评审在爱丽舍宫进行,提交审议的作品有五千多件,包括油画、版画、雕塑和摄影。作品按艺术家姓名的头字母顺序布置在爱丽舍宫大厅的墙上,评委们被迫穿过堆满作品的大厅,还有楼上的房间,有些作品甚至堆放在走廊上。评委通过举手表决同意或反对,只要简单多数就决定哪件作品入选。评委主席手拿一个小铃,他每摇一次铃,评委们就把注意力转向一件新的作品。作品得到全体一致的赞同就被授予“一等”,拥有将作品挂在沙龙最佳位置的特权,也即理想的观看高度。那些没入选的作品被扔到一边,用白布盖起来,作品后面盖上一个羞辱性的红色的“R”字图章,意思是“Refuse”(拒绝)。这不仅意味着作品落选于沙龙,也会影响作品出售给私人买家。沙龙还有一个特殊的规定,为艺术家提供一个渺小的机会。评审结束后,还会召集一个补充的会议,评委们再看一遍落选作品,为了重新考虑他们的决定。同时,每个评委还有一个“仁慈的”权利,挑选一个落选作品,重新入选,其他评委必须无条件同意。也就是说,如果德拉克洛瓦参加评审的话,即使马奈落选了,德拉克洛瓦也可以专门为他投一票,使马奈补选参展,而无须全体评委同意。可惜德拉克洛瓦没有参评,马奈倍感遗憾。

  从一开始,年的沙龙评审对艺术家就很不利,乌沃克尔克伯爵要求评委更加严格地对待提交的作品。评委的构成是保证乌沃克尔克的沙龙规则的关键。由于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等人因年事已高而缺席,最后只有8个评委出席,都是清一色的学院派大师,除了希腊罗马和拉斐尔,他们谁都看不上。梅索尼埃也参加了评审,尽管他是乌沃克尔克规则的反对者,但毕竟是路易·波拿巴的“御前画家”,不能证明他在评审中为青年艺术家投了一票。从4月5日起,评审进行了三天,关于落选的谣言在咖啡馆和画廊四处传播,艺术家人心惶惶。一个星期后结果出来了,谣言成了现实,件作品从件作品中选出,落选的比例是60%,送展的名艺术家中只有人听到了好消息。

  和两千多名落选者一样,马奈也接到了坏消息。一封抬头“国务部门”有乌沃克尔克签名的信,以评委主任的名义遗憾地告诉他,三件作品没有被评委接受,没有解释拒绝的理由,只是告诉他必须从爱丽舍宫收回作品,不得延误。同时被拒绝的还有马奈的一些朋友。静物画家凡天·拉图尔,他后来因画了印象派群像而知名。比马奈大一轮的荷兰风景画家约翰·巴尔托迪·容金(JohanBartholdJongking)也被拒绝。容金的画有荷兰风景画和巴比松画派的味道,后来也参加了印象派的展览,有人把他看成印象派的先驱。最重要的是29岁的美国移民画家詹姆斯·马克内尔·惠斯勒(JamesAbbottMcNeillWhistler)。他是马奈的好朋友,不过也才认识一个多月。惠斯勒就像马奈的美国版本,辛辣机智,性格反叛,说话妙语连珠,尽是八卦轶事。他的父亲为俄国沙皇尼古拉一世修建了从莫斯科到彼得堡的英里的铁路,还把惠斯勒送到西点军校读书,希望他将来成为军事工程师。但惠斯勒对军事毫无兴趣,在学校成绩极差,吊儿郎当,被西点军校的校长,后南北战争时期南军总司令罗伯特·李将军失望地开除了。年,21岁的惠斯勒到了巴黎,决定当一名画家。年,他向沙龙提交了作品《弹琴》,但被拒绝了。于是他来到伦敦,开创了英国一代画风。7英尺高的《白衣少女》就是在伦敦画的,尽管他在英国崭露头角,但这幅画还是被皇家美术学院拒绝了。他把《白衣少女》带到巴黎,想到沙龙上试试运气。结果和马奈一样,在沙龙评审上惨遭失败,而且还把拒绝的红章盖上了展览目录,以示对他的蔑视。惠斯勒觉得很无趣,随即去了阿姆斯特丹,到那儿学习荷兰绘画,提高水平,以利再战。马利内特画廊的老板,路易斯·马利内特及时站出来表示对落选画家的同情,他准备在他的画廊展出落选的作品,包括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惠斯勒知道消息后,从阿姆斯特丹写信给马利内特,授权他从爱丽舍宫取走《白衣少女》,参加马利内特的“落选画展”。

  马利内特的“落选画展”并没有举办,因为情况突然有了变化,沙龙可能重新审议落选作品,失望的艺术家又燃起了参展的希望。

  不知是谁把沙龙的事情捅到了皇帝那儿,艺术家的抱怨使得皇帝很是不安,他不希望这点小事引发大的麻烦,虽然他对艺术并不关心,但若艺术问题搞成了社会问题,他是不能接受的,因为这时他正面临着历史的困境,稍一闪失,就可能给他带来灾难。4月22日,就在沙龙评审结果出来一周后,波拿巴三世亲自去了爱丽舍宫,他要看个究竟。

  查尔斯·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年4月20日出生于巴黎。他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家族,他的母亲奥坦丝是约瑟芬皇后的女儿,拿破仑的继女。他的父亲是路易·波拿巴,拿破仑的弟弟,年至年的荷兰国王。不过,路易·波拿巴与奥坦丝的婚姻并不愉快,波拿巴的真正父亲不得而知,可能是荷兰的海军上将,或哪个部委的大臣,甚至还有拿破仑本人,谣传拿破仑对他的继女情有独钟。

  波拿巴从小身体就不好,母亲奥坦丝对他很失望。但伟大的使命很快就降临在他身上。两岁的时候,拿破仑皇帝就颁发法令,封他为“路易·拿破仑王子”。好景不长,五年之后,拿破仑败于滑铁卢,7岁的小王子跟随母亲流放到瑞士的一个城堡,在英、法、奥、俄和普鲁士诸国大使的监视之下,不得自由。流放持续多年,直到这个多病的孩子长成一个健壮的青年。他离开了瑞士,跑到罗马参加意大利革命。革命失败,他跑到伦敦,在大英博物馆做起了学术工作。他埋头撰写政治论文,《拿破仑主义的思想》,年出版。这些论文不是闲遐之作,而是为阴谋政治做准备。拿破仑只有一个合法的儿子,德意志公爵,所谓拿破仑二世,年在维也纳死于肺结核,这样,路易·波拿巴就成为拿破仑王位的唯一继承人。尽管这个王位已不复存在,但波拿巴很当真,他就准备推翻当时的菲利普王朝,恢复家族的王位。虽然为政变做了周密的准备,但政变还是失败,波拿巴被捕,后流放美国。

  4年后,年8月,路易·拿破仑再次发动政变,图谋夺回他的王位。这次是从他伦敦出发,带了一帮顽固的波拿巴分子,一群乌合之众,租了一艘名叫“爱丁堡城堡”的游艇,直扑法国海岸,在布伦登陆。他以拿破仑的名义号召人民起义,但无人响应,迎来的却是国民警卫队的迎头痛击。波拿巴仓皇逃窜,败退的游艇在海峡翻船了,波拿巴也被逮捕。经过审判,波拿巴被关押在哈姆城堡,法国北部的中世纪城堡。他在那儿度过了6年的拘禁生活。这段时间他并不甘寂寞,他撰写甜菜种植的论文,设计横跨尼加拉瓜的运河,同时密切   两年之后,年革命爆发,整个欧洲经济崩溃,农业歉收,结合对民主自由的政治要求,欧洲陷入革命与动乱。法国爆发二月革命,巴黎一片火海,路易·菲利普国王退位,资产阶级掌握政权。对波拿巴来说是时机到了,流亡在英国的波拿巴分子渡过海峡,涌进巴黎,拥戴路易·波拿巴当第二共和国总统。同年11月,通过四百万选民中的大多数的支持,波拿巴当选为第二共和国总统,哈姆城堡的囚徒走进了华丽的爱丽舍宫。由于总统任期只有四年,不利于波拿巴长期掌权,年他发动了一场流血政变,解散议会,拘捕反对派,军队开进巴黎,人在暴力冲突中被杀害。一年后,年12月2日,他废除共和国,自封为拿破仑三世皇帝。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对他有精彩描述,马克思称他为“小丑”“冒险家”“狡猾的骗子”和“王位觊觎者”,认为他比无耻的资产者有一个长处,就是他能用下流手段进行斗争,并在温和共和派、秩序党的斗争中“想要扮演一切阶级的家长似的恩人”,马克思认为他是”流氓无产阶级”的头目,窃取了革命的果实,而其所代表的是小农阶级,而那个阶级是那个时代保守的农民,是逆社会发展潮流而动的农民,他们指望着有神一般的权威人物来拯救自己。

  第二帝国是法国历史上最华而不实和虚荣的时代。路易·波拿巴当权的这些年目睹了史无前例的经济扩张和商业繁荣。工业发达,外贸增长三倍,房产收入增长百分之五十,信贷增长促成大量金融机构。大规模的建设,如“豪斯曼计划”、巴黎新下水道,大马路,几千英里的铁路和电线。路易-波拿巴创造了实现他的“拿破仑主义”梦想的国家。他写道:“拿破仑主义不是一个战争的理想,而是一个社会、工业、商业和人道主义的理想。”路易·波拿巴可能不喜欢战争,但他仍让法国卷入了年的克里米亚战争,年反对哈布斯堡的奥地利的战争。年法国军队开进了叙利亚,还派军队占领了越南的首都西贡,开始了殖民统治越南百年的历史。第二年,英法联军入侵北京,烧毁了圆明园。“落选沙龙”确实与他的下一场战争有关。

  自政变以来,路易·波拿巴在法国建立了专制的统治。他控制了军队和海军,他独自颁布法令,宣布战争和签订条约。所有的大臣由他任命,他们只对他负责,而不顾议会,议会一年只工作三个月。这种独裁是通过大量的审查和压制来维持的。陪审审判取消了,在年通过的一般安全法之下,任何反对政府的人都被逮捕,不经审判而驱逐。没有集会自由,任何被视为敌对政府的组织都被取缔和镇压。当然,也没有任何出版的自由,对新闻严加管制,一个新闻记者要发表一篇任何内容的文章,都要事先向有关当局申请。没有安全部门颁发的执照,书籍也不能出版,很多作家的著作被完全禁止。在被查禁的作家中,有维克多·雨果,路易·波拿巴的前支持者,后因反对他而逃避抓捕,流亡到泽西岛上,在那儿他讽刺皇帝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矮子”。

  年春天,也就是沙龙评审的时候,皇帝的注意力在议会的选举,这是8年来第一次议会选举,虽然是做做样子,但皇帝还是希望大获全胜,以证明其政权的合法性,真正是人民拥护的政权。内政大臣德·培尔西尼伯爵忙着在选举前镇压反对派的报纸,而由阿道芬·梯也尔领导的共和派正准备在立法议会增加他们的席位。皇帝并不是处于很有利的地位,因为反对派抓住了一个致命的把柄,一场不受欢迎的糟糕的墨西哥战争。

  路易·波拿巴在年对墨西哥宣战,试图推翻本尼托·华瑞兹的政府。华瑞兹,一个萨巴特克印第安人,一个受人欢迎的律师和自由派改革家。华瑞兹很早就脱离了欧洲天主教,在年掌握权力后,没收都会地产,从修道院驱逐教士和修女。特别是因拒绝支付墨西哥外债而引起欧洲列强愤怒,光是法国就损失了万比索。当时美国陷入国内战争,无力干预墨西哥事件,法国就找到了一个展示肌肉入侵墨西哥的理由。波拿巴三世宣称“要把整个大陆从暴政和悲惨中拯救出来”,他派了名法国士兵进驻墨西哥城,推翻了华瑞兹政府,由一个天主教君主取代华瑞兹。法国军队很快于5月5日在普埃布埃遭到失败,法国报纸禁止报道惊人的溃败。他又派了名士兵跨过大西洋,在年初踏上墨西哥土地。在普埃布埃中部,距墨西哥城65英里的地方,再次被包围。即使是皇帝最中心的支持者,也对墨西哥战争表示怀疑。4月的第三周,议会选举之前,路易·波拿巴力求平息对墨西哥战争的批评,吹嘘战争的胜利。

  也就在这个时候,沙龙评审的事情告到了波拿巴那里。路易·波拿巴虽然权力无限,却也不是无懈可击,对于抗议和抱怨他并非充耳不闻。他敏感地注意到民众的意见,他知道他的统治最终不是依赖军队的力量,而是支持其统治的人民的意志。他曾写道,最好的政府是“领导者的意志与人民的意志相统一”。他可能感觉到了艺术家的不满,就像反对他的墨西哥冒险一样,正在影响对政府的更广泛的批评。总之,艺术家抗议他们被剥夺参加展览的权利,传到皇帝那里,他必须难受地忍耐,就像抗议政府广泛地侵犯人民的自由。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去了解一下沙龙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化解艺术家与沙龙的矛盾。

  皇帝带着马鞭去看展览,他神情严肃,若有所思,不时用马鞭指指点点,好像很懂艺术的样子。他对沙龙评审之严感到惊讶,也有几分愤怒。当然,他的愤怒不是因为马奈那样的落选艺术家,而是落选作品中居然有他委托的作品,为爱丽舍宫皇后沙龙画的“四季”。接受这个委托的画家是保罗·凯撒·加里奥,52岁,年沙龙大奖获得者。那四幅画被拒绝等于对皇帝的艺术趣味的嘲讽。他还不高兴地看到皇后的肖像画,一个叫荷太西·布尔乔亚的女画家画的,也在落选之列。皇帝对沙龙评审大为不满,公然指责评审的偏狭,为了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命令购买一件落选作品,一幅有猎鸟的静物。波拿巴回到杜勒伊宫,怒气未消,马上传唤艺术总管乌沃克尔克。乌沃克尔克吓得躲了起来,不敢面见皇帝。路易·波拿巴转而召见另一个皇室成员,阿尔伯特·雷扎·马雷夏,欧仁皇后的管家。这个人对落选沙龙起了重要作用。雷扎-马雷夏与马奈是同门,都是库退尔的学生,对艺术很懂行,对马奈他们的艺术也有同情。皇帝对沙龙的评审大为不满,他要求评审委员会重新考虑他们的决定。雷扎-马夏雷,可能还有皇帝其他的顾问,劝皇帝息怒,重新评审必定导致皇帝与评委的冲突,结果是评委的集体辞职,如果造成社会影响,对皇帝显然是不利的。雷扎-马夏雷的建议是为落选作品在爱丽舍宫做一个另外的展览,让公众来评判评委们是否真正有偏见,落选的作品是否真的那么低劣。

  路易·波拿巴毕竟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在议会选举的前夕,他知道公众的情绪对选举有直接的影响,反对党对他直接的政治攻击就是人民没有自由。如果办一个落选沙龙,正好象征着他对自由的支持。他自己也说过:“统治者的首要责任之一,是让所有社会阶层的人民愉快地生活。”只要生活愉快了,就会忘记思想,充当政治的奴隶。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经历了无数的大阅兵,焰火晚会、歌剧表演、公园开放和林荫大道开通的仪式,政客忙于剪彩,人民乐于喜庆。

  皇帝无疑听从了雷扎-马雷夏的建议,为落选的艺术家办一个落选作品的展览。时间在选举前的一周,也是为公众提供一个分散政治注意力的机会。在波拿巴访问爱丽舍宫两天后,官方报纸《环球箴言报》发布一个公告:皇帝听到很多抱怨,艺术作品的题材被沙龙评委所拒绝。皇帝希望让公众来判断这些抱怨是否合理,因此决定让落选作品在爱丽舍宫的另一处展出。这个展览是自愿的,不想参展的艺术家只需通知组委会,就可以取回他们的作品。

[法]爱德华·马奈杜勒伊宫的音乐会布面油彩

  落选沙龙(开幕前才获得这个名称)预定5月15日开幕,比官方沙龙早两个星期。马奈决定参展,他没有收回《草地上的午餐》,他希望让它与观众见面。远在阿姆斯特丹的惠斯勒特别兴奋,他写信给凡天-拉图尔:“我们真的为这个落选沙龙而高兴。”聚集在巴德咖啡馆(后来印象派的思想根据地)的艺术家、批评家和记者,把落选沙龙看作前卫艺术的胜利。记者兼批评家撒加利·阿斯特鲁克(ZacharieAstruc)计划出版一份日报,宣传马奈和其他艺术家的激进艺术,攻击沙龙艺术。诗人和艺术批评家费尔南德·德斯诺耶(FernandDesnoyers)提议出版一本书,专门宣传落选艺术家的艺术天才。

  不过,落选沙龙的组织者(现在叫策展人)不是这些激进的艺术家和批评家,而是有学院背景的老艺术家。安东尼·津特洛乌(AntoineChintreuil),塞普特伊画派的领军人物,深受柯罗的影响。虽然他的作品向来被政府收购,但年的沙龙他也落选了。这使他很不爽,他决定站出来为落选艺术家做点事情,以表达对新艺术的支持。他和塞普特伊画派的另一成员让·德斯布罗塞成立了一个八人委员会,就称为“落选沙龙委员会”,帮助落选艺术家,办公地点在塞纳街的德斯布罗塞画室,讽刺的是,旁边就是法兰西学院。

  委员会的第一个工作是拟定一个参展的落选艺术家名单。大多数落选艺术家希望参展,短短几天就有来自爱丽舍宫的件作品宣布参展。也有不愿意参展的,把落选作品从爱丽舍宫撤了出来。22岁的皮埃尔-奥古斯都·雷诺阿就是其中之一。雷诺阿原是一家陶瓷厂的画工,他画了一幅仙女和潘神的油画。他在美术学院的老师是西格诺,西格诺是沙龙评委中最保守的成员,他对雷诺阿的作品大为不满。雷诺阿不敢得罪他的老师,主动撤回了他的作品,不参加落选沙龙。另一个也想撤回作品的是凡天-拉图尔,他是有学院功底的画家,虽然与印象派关系很好,却不愿与落选画家为伍。当他准备取走他的两件落选作品时,收到惠斯勒的措辞强硬的来信:“你必须把我的画送过去,你的画也要去!把它们撤下来真是疯了……”拉图尔拗不过朋友之情,送去了惠斯勒的《白衣少女》,还有自己的《仙境》(组画之一),他觉得这是一场冒险。

  马奈其实也很犹豫,他很清楚《杜勒伊宫的音乐会》的遭遇,不仅有公众的嘲笑,还有学院的愤怒,如果《草地上的午餐》参加落选沙龙,是不是也会同样的结果。马奈虽然不相信沙龙的评审,自信自己的艺术才华,但他毕竟是学院出身,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得到学院的承认,并不想当一个叛逆的艺术家。直到最后一天马奈才宣布不从爱丽舍宫撤回作品,《草地上的午餐》参展落选沙龙。沙龙评委对落选沙龙还有布展的决定权,有报复心的评委会把他们认为最糟糕的作品放在显要的位置,以图让观众首先看到这些东西。马奈和华伦斯基伯爵交换过意见,伯爵可能劝他不要放弃,沙龙这样的展览就是向公众介绍公众不知道的艺术家和作品。无论如何,马奈最后还是决定参展。马奈的参展有决定性的意义,在美术史上,落选沙龙被视为前卫性的事件,其实就在于马奈的个人作用。

  这一边在搞落选沙龙,那一边官方的沙龙就要开幕了。巴黎的沙龙是巴黎人文化生活中的大事,每年5月的前后两个月都处在沙龙引发的狂热和狂欢之中。爱丽舍宫并不是一个艺术的宫殿,如同沙龙展览更像一个农贸市场。除了沙龙之外,爱丽舍宫的大厅还有奶酪、猪和家禽的展销,此前刚刚举办过的是马术展览。为了沙龙,这些展览的痕迹都要清除干净,百叶窗要关闭,上千幅画要上墙,雕塑要安装,自助餐要准备,展览目录要印刷,颁奖典礼的奖章要订做,获奖证书的铜牌要镌刻,还要雇十几个保安看护作品和防止小偷。这些工作都由卢浮宫的一个工作班子来做,直接的领导就是乌沃克尔克。

  乌沃克尔克的助理是切尼维尔侯爵(PhippedeChennevieres-Point),也是沙龙筹备工作的具体负责人。除了沙龙的评委之外,对沙龙有直接影响的就是这个切尼维尔。他原是学法律的,后来写过几篇小说,就以作家自居。26岁时到卢浮宫工作,深得乌沃克尔克宠幸。切尼维尔出身于狂热的保皇主义和天主教家庭,诺曼贵族的继子。他在政治上是一个极端的保守派,蔑视民主和平民。他曾写道:“民主只告诉我一件事,它是对每个社会的腐蚀和破坏。”“在贵族政治中,完美和有力的头脑指引和容纳着尾巴,比民主更有价值;在民主政治中,傲慢和无知的尾巴拖累了头脑。”切尼维尔讨厌民主的艺术,他把库尔贝和其他现实主义画家的作品都蔑称为“民主的绘画”,要求把奥诺尔·杜米埃的颜料和画笔都没收了。他崇尚沙龙的传统,只展出美术学院成员的绘画与雕塑。现在沙龙向所有艺术家开放,只要评委认可,高贵的审美被商业化取代了。对艺术家来说,商业化是他们的生存条件。古典艺术和学院艺术都是宫廷与贵族对艺术的垄断,宫廷的衰微必然导致古典艺术和学院艺术失去官方的庇护与赞助,它们也必须像“民主的艺术”那样从市场争取生存的条件,尽管官方的赞助还有最后的机会。从安格尔到切尼维尔都愤怒地指责沙龙的商业化,实际上就是指那些依赖资本主义经济而生存的艺术家进入沙龙。因此,不论是沙龙评审还是评奖,最终都是贵族艺术与平民艺术之间的恶斗。

  年5月1日星期五,沙龙开幕,超常的激动和热烈的期待都超过以往。爱丽舍宫集聚了几千名观众,他们穿过石板地面的巨大前厅,列队从台阶走进一层的大厅,整个大厅有英尺长。两千多件作品布置在迷宫一样的展厅、房间、室内庭院和花园。切尼维尔还嫌不够,巨大的展厅还被分割成几十个小展厅,每个展厅按字母顺序排列,参展艺术家的姓氏头字母对应展厅的字母顺序,从A开始,一直到最后一个展厅Z。

  一旦进入展厅,观众就会面对堆砌在四面墙上的绘画,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都是画,有些展厅挂画有两百幅之多。这些作品乱七八糟地挂在一起,不分风格和类型,例如,虔诚的基督徒的肖像旁边是淫荡的萨提儿或土耳其浴室的裸女。巨大的历史画边上是小巧的肖像画,几乎每一英寸的墙面都被占用。观看条件极其糟糕,大画挂在墙面上方顶端,极不好欣赏,没有望远镜会看得脖子痛。为了寻找“迷宫”的路径,参观者要购买名为“沙龙”的导览图,上面有每幅画的位置,还有一百多个巴黎的艺术批评家为报纸写的短评。

  其实,观众并不前卫,观众最喜欢的还是那些有故事、有技巧的作品,还有那些不能公开谈论的话题、满足隐藏的欲望的作品。在年的官方沙龙最走红的艺术家是让-莱昂·热罗姆,尽管批评家对他并不看好。他善于描绘细腻优雅的色情场面,既有希腊罗马的古典,也有现代埃及与中东的虚构。年的沙龙他展出的《希腊室内》就是一个假想的妓院场景,这幅画被皇帝的堂兄拿破仑·热罗姆买走。后者还让热罗姆为他装饰他那豪华而俗气的狄俄梅迪别墅,画了一些肚皮舞女和蛇魔法师的壁画。他的才华还惊动了教皇,教皇庇护九世的火车车厢还请他做装饰。热罗姆在沙龙上大受欢迎的作品是《囚徒》,典型的东方主义的题材。在阿拉伯的风光中,一个身着白袍的囚徒戴着手铐,横卧在小船上,尼罗河夕阳西下,押送俘虏的士兵,戴着穆斯林的头巾,唱着讽刺俘虏的歌。用热罗姆的话来说,那是“鉴赏家和老百姓都喜欢的”艺术,据说,《囚徒》被一个美国收藏家以3万法郎买走了。

  在沙龙上吸引无数观众围观,而又获得评委高度赞赏的作品是亚历山大·卡巴莱的《维纳斯的诞生》。卡巴莱是一个标准的学院派画家,穿着天鹅绒的外衣,平滑的领结,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一派艺术精英的样子。他出生于蒙彼利埃,在巴黎美术学院学习,年获罗马奖学金。从意大利回到巴黎后,做了一些带来声望的装饰工程,包括“城市酒店”的壁画。他真正的影响还是画于两年前的作品《宁芙被法翁诱拐》,一个近乎淫荡的神话题材,一个肤色奶白的裸女被一个淫荡的法翁搂在怀里。这幅画使观众大为震惊,它实在是有违道德风尚。17世纪60年代的巴黎,在表面上还维持着道德的规范,裸体女人绝对是社会的禁忌。女人不允许坐马车车厢的顶上,以免暴露了她们的小腿。不同性别不允许混合游泳,在塞纳河的各个浴场都有路障、标牌和风纪警察。女人入水时要求全身遮挡,甚至男士也不准光着上身下水。但沙龙艺术与此无关,裸体绘画大为流行。精美的女裸体和优雅的神话题材是沙龙的主打产品,年更是如此,大量的维纳斯(标准的女裸题材)挂上了爱丽舍宫的墙面,沙龙的窗帘挡住了社会的视线,裸体的维纳斯以艺术的名义使色情和淫荡得以合法进入艺术和生活。

  卡巴莱的《维纳斯的诞生》无疑是一颗扔向爱丽舍宫的炸弹,那么多人的围观,那么激烈的批评,沙龙评委的盛赞,波拿波皇帝的秘密赞助,都使得这幅画成为这届沙龙的一道风景线。卡巴莱向观众呈现了女裸体丰满的轮廓线,优美的体形尽情展露,慵懒而又迷人的目光四处迷漫。《艺术报》的评论家保罗·曼兹一语中的,“嬉闹和淫荡”但又“完美与单纯”。神话的陷阱和古典的教义为精致地描绘女性肉体提供了借口,但历史不是现实,现代的“神话”是由现实决定和需求的。另外一个作家马克西米·坎普认为绘画中的裸体应该是数学般的精致,而不应该这般淫荡。“裸体是一个抽象的存在”,卡巴莱的维纳斯的诱人的曲线和肤肌违背了这个命题,库尔贝的浴女也是如此,那种粗俗的肉体也不是艺术的表现。习惯于在古典艺术面前思考哲学和美学的人,肯定会为古典艺术的堕落而感到震惊。卡巴莱的这个维纳斯,一个性感的年轻女子,以一种最无耻的动作“展示自己”。一些批评家对于卡巴莱的维纳斯真正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名妓还是下层社会的妓女,看法不一。但都同意作品提供的是满足基本的感官需求,而不是高贵的精神,神话的外衣和高超的技巧都不能补偿这种淫荡。在这届沙龙深受批评之伤的米勒,指责卡巴莱的下流绘画如同“坦白和直接地迎合银行家和股票经纪人的口味”。共和派批评家提奥菲勒·托雷预见到这类作品将会进入更低俗的市场:它们会被制成彩色石版画来装饰布列达大街低级妓院的密室。

  当然,更多的评论是赞美,就和沙龙评委一样,这些赞赏家都被称为“卡巴莱主义者”。一个笔名维龙的批评家把《维纳斯的诞生》与拉斐尔和柯罗乔的作品相提并论,认为卡巴莱的维纳斯例证了“在一个女人身上体现的理想美”。《拉丁时报》的撰稿人赞扬卡巴莱描绘了“梦中幻想的每个事物”;一个英国评论家色迷迷地说这个“野蛮淫逸的女神的”肢体动作分享了“一种节奏的、音乐的动机”。其实,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波拿巴三世就是卡巴莱的支持者,《维纳斯的诞生》的欣赏者。路易·波拿巴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在他和欧仁妮皇后结婚后,还有好些个情人,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个意大利伯爵夫人,卡斯蒂寥内,及国务部长的妹妹沃尔夫斯卡。据说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女人被带到杜勒伊宫,在前厅脱光衣服,送到他的床前。很多批评家悲叹,官方沙龙的“春宫”画中的美女,犹如布列达大街上的妓女。第二帝国时期,妓女的存在不是简单的容许,而是有法律的保障。在巴黎警察局登记在册的妓女有五千余人,这是政府为了管理和控制在妓院—合法经营的妓院有一百九十余家—和在布列达大街的站街女的性交易。除了这些注册的妓女之外,巴黎还有12万“野鸡”,没有注册的街女在官方的规定之外卖淫。

  皇帝的批评者们激烈地批评这种疯狂的卖淫,这是政府为了平衡社会矛盾而采取的低级手段,是麻醉人民心灵的鸦片。工人运动的领袖、社会主义者彼埃尔-约瑟夫·普鲁东,指责“色情机制”的建立是皇帝以妓女的运作作为“专制主义的工具”。然而,皇帝对色情情有独钟,不是没有来由的,第二帝国的建立就和一个高级妓女的资助有关。丽兹·霍华德,混迹于伦敦上流社会的风流女子,年,她资助路易·波拿巴80万法郎以夺取政权,波拿巴用这笔钱来招待(或贿赂)法国军界的高官。波拿巴当权之后,封她为博勒加德女伯爵,后在凡尔赛宫过着低调的奢华生活。

  皇帝虽然对艺术一窍不通,却是特别欣赏卡巴莱的艺术,年他买下了《法翁诱拐宁芙》,两年后再次表现出对“春宫画”的嗜好,这幅名重一时的《维纳斯的诞生》被他以4万法郎的价格买下。为了遮人耳目,他又在落选沙龙买了一幅静物画,做出很热爱艺术的样子。皇帝对卡巴莱的钟爱无疑是因他的色情本质,而不是对“理想美”的认知。同时也说明,沙龙、学院推崇的古典美、理想美已经堕落到色情画的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本届沙龙的“漏网之鱼”让-弗兰索瓦·米勒,不知怎么逃过了评委的眼睛,他的《荷锄的人》居然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沙龙的展厅。这件作品精确地表现了标题的意思,一个农民疲惫地依靠着他的锄头,前面是贫瘠的土地和犁沟。这是米勒的典型作品,他专画贫困的乡村和农民。在乌沃克尔克看来,这就是那种“民主的绘画”,是社会主义者的阴谋。在沙龙上,《荷锄的人》很不受欢迎,批评家认为它背叛了审美的原则,观众则为农民相貌的丑陋而震惊。有人把那个农民戏称为“马丁·杜莫拉”。那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农民,来自里昂附近的农村,因为野蛮地谋杀了25名乡下女子,一年前被法庭判处砍头的死刑。本来,米勒是应该参加落选沙龙的。

  5月15日,也就是官方沙龙开幕的两周之后,落选沙龙开幕了。落选沙龙的全称是“年评委拒绝的绘画、雕塑、铜版、石版和建筑作品,由皇帝批准的在爱丽舍宫附属沙龙的展览”。一个同情落选艺术家的富有的贵族为展览提供资金,印制了展览图录,图录正好在展览开幕的时候发行。与官方沙龙不同的是,落选沙龙的图录不能在爱丽舍宫里面出售,这是有意为难落选艺术家,组委会只好找来小贩,在爱丽舍宫外面的街道上摆摊售卖图录。

  图录有80页之多,包括位画家、64位雕塑家和一些建筑家和版画家的件作品。但是这个名单并不完整。落选艺术家有两千多人,选择参加落选沙龙的艺术家不到名。很多艺术家在落选后撤走了作品,不愿意参加落选沙龙。因为联系困难或工作失误,有些艺术家参加了展览,但没上图录。有个联系不上的画家是卡米尔·毕沙罗,他的姓被错拼为“Pissaro”(应该是Pissarro),名字为空白,他可能参加了展览,但组委会认为是另外一个人。塞尚也是同样的遭遇,参加了展览,展览目录完全没有他。他可能是对落选沙龙没有兴趣,既没有撤回作品,也没有上报自己的姓名。

  野心勃勃地想在落选沙龙大干一场的是库尔贝,但他最终却没有参加展览。库尔贝并不是沙龙的反对者,但他总觉得沙龙跟他过不去。他在年的沙龙获得很大成功,一幅《狩猎》对雄鹿和狐狸的精湛描绘倾倒了观众,更有一个评委动了心思,动员政府购买这件作品,并为他提名荣誉骑士勋章。库尔贝表面上是个反叛者,私下里却是渴望得到这一荣誉,实现政府采购。不幸的是,荣誉没有得到,采购也泡了汤。库尔贝很生气,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皇帝干的,是皇帝否决了提名。按照库尔贝的脾气,他要进行无情的报复。年的沙龙,库尔贝提交了三幅画,一幅《猎狐》,一幅肖像画,画的是他在桑特斯的情人。这两幅画都入选了,但第三幅画被拒绝了。这幅大画名为《会议归来》,画了7个酒醉薰薰的牧师摇摇晃晃地从一个集会归来。这是他有意亵渎宗教和冒犯当局,这件挑衅性的作品送到沙龙评审后,肯定是要被拒绝的。库尔贝得意洋洋地向一个朋友预言,如果这件作品入选,“将会引发一场骚乱,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胆的画”。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但库尔贝还想让《会议归来》参加落选沙龙,但当局取消了他参加落选沙龙的资格。他异常愤怒,为了抗议这种审查制度,他迅速采取行动,又一次办了他的“个人画展”,把《会议归来》在他的左岸工作室展出。展览有什么结果不得而知,他自己宣称,观众如潮,好评如潮,他要把他的作品做到全世界,从伦敦开始全球巡展。落选沙龙开展的时候,他不在巴黎,也不知道落选沙龙的情况,他可能觉得,没有他的参展就不会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说实在的,即使《会议归来》参加了落选沙龙,也不会像他预料的那样大出风头。这幅画实在是太粗糙,甚至是鲁莽,不成比例的造型、古怪的动作、混乱的颜色,加上粗俗的题材,很难说是刻意地艺术追求。相比惠斯勒和马奈,他更像是寻衅滋事。不过,他也听说《会议归来》不是法国最鲁莽的绘画,落选沙龙最后一个展厅的一幅画《沐浴》(《草地上的午餐》)抢了他的风头。

  年5月15日,落选沙龙开幕,开幕当天,有七千人涌入爱丽舍宫,大多数人是去看热闹的。他们是去寻求刺激和娱乐,大量的新闻报道吊起了他们的胃口。展览还没开幕,形形色色的讽刺和挖苦就铺天盖地,什么“贱民沙龙”“流放沙龙”和“滑稽沙龙”;有张报纸扬言,保证观众会看到一个难得的低劣的喜剧作品:“没有比这些作品更滑稽、更荒诞、更可笑的东西。”真正进入展厅,面对落选沙龙的作品,可能与报纸的预言没什么差别。英国诗人菲利普·汉密尔顿忧心仲仲地写道,观众被迫“抛弃进入严肃的思想状态的希望,严肃的态度是公正评价艺术作品的条件。一旦进入展厅,最严肃的观众都会暴笑不止”。笑声如此之大,挤在门口的观众抱怨十字转门转得太慢,他们急切地想参加暴笑的行列。马奈的朋友撒加利亚·阿斯特鲁克说,胆敢进入落选沙龙的严肃的艺术爱好者,要以“极大的勇气保持镇定,愚蠢的嘲笑铺天盖地,每件事物都遭受无数的最恶毒的攻击”。

  习惯了精美古典主义的观众当然看不起蹩脚的古典主义和粗俗的现实主义,但对创造性的艺术也全然不知。惠斯勒的《白衣少女》就是受到嘲笑的作品之一。一个年轻女郎—实际上是惠斯勒的爱尔兰情人乔安娜·海弗南—身着白色长裙,站在兽皮地毯上。这幅画的真正主题是色彩与形式,惠斯勒并不关心肖像是否真实,而是通过他的模特儿及其打扮来探讨白色的不同色阶及其明暗的变化,他后来把画名改为《白色交响曲一号》,就是为了突出画面的视觉效果。但是,这种微妙的艺术探索在爱丽舍宫的嘈杂声中毫无意义。汉密尔顿记载,看到这幅画的每个人,包括他自己,立即停下脚步,顿感惊愕,停留两三秒钟,总会相互看看,然后大笑不止。

  马奈的三件作品挂在落选沙龙的12个展厅的最后一间。马奈的堂兄安布罗伊斯·亚当,一个63岁的律师,表示了对这种突出的展位和落选沙龙的含糊态度:“可怜的孩子有一个最好的展位,但宁愿在正式的沙龙有一个不好的位置。”引人注目的位置是因为《草地上的午餐》的大型尺寸,也因为组委会担心如果这幅画位置不当,更引起观众的嘲笑。组委会的直觉很快证明是正确的,马奈的作品受到前所未有的嘲笑和攻击。观众为维克多琳·莫涵的令人迷惑的场面感到震惊,她赤身裸体地坐在草地上,旁边坐着两个身着现代服装的男人,画名却是“沐浴”,这个裸女是否刚刚“野浴”就来野餐。很快观众就把这幅画称为《草地上的午餐》,甚至马奈本人也接受了这个名称。

  “没有哪幅画应得这样疯狂的笑声”,一个批评家在马奈的画前看到那些放肆嘲笑的场面。很多批评家以各种程度的敌意和怀疑来看待他那令人困惑的作品。一些人挑剔他的技术,指出他的作品怎样缺乏微妙的色彩层次,美术学院的学生用面包和黄油制造平滑柔和的效果,而他则是粗糙外露的笔触,就像用拖把画画。有人认为他的人物画得很差,完全没有说服力:“马奈的人物不由得使我们想到爱丽舍宫的玩偶。”更多的批评是对马奈所要表现的东西感到迷惑不解。“一个放荡的妓女,毫不羞耻地坐在两个盛装打扮的花花公子之间。”一个名叫路易·埃蒂安的批评家写道,“这是年轻人的恶作剧,不值得展示的羞耻的疮疤。”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是一场闹剧的观念广为传播——一个反叛的艺术家搞的自鸣得意的滑稽剧。很少有人认为马奈是真诚的艺术创作,一个真诚的批评家,《艺术家》报的卡斯塔纳,也认为马奈的画除了对颜色的拙劣运用外,看不到任何“自信与真诚”。卡斯塔纳的评论是对马奈深深地伤害,因为他曾是库尔贝的支持者。曾经赞扬马奈的“年轻的胆量”的批评家恩内斯特·谢诺,面对《草地上的午餐》也乱了方寸,他不认为马奈的技法有什么过错,而是作品的内容完全没有道德底线,“这个坐在树林里的场面,两个学生旁边,坐着一丝不挂的年轻女子,哪有道德可言”。大多数人并不反对维克多琳的裸体,沙龙的观众早就习惯了维纳斯的裸体,但那都是“美丽的女人”“理想的化身”。但马奈的女人画得像街头的妓女,放荡的目光、腰间的赘肉和苍白的皮肤,没有任何美感的俗妇。但服装比裸体更难看。维克多琳的裸体,对任何着迷于安格尔和卡巴莱的优美裸体的人来说,是丑陋的,但马奈头上奇怪的帽子和两个穿着黑色外衣坐在林间空地上的男人更可怕。对习惯于热罗姆的东方异国服饰或梅索尼埃的老式贵族打扮的观众来说,这两个外表粗俗的左岸学生更是不堪入目。

  对马奈的作品少有正面的   落选沙龙使马奈大出风头,连库尔贝都妒忌《草地上的午餐》所制造的丑闻。但正如丑闻本身一样,落选沙龙并没有带来真正的革命,从观众到大多数批评家,还是认为落选沙龙只是证明了什么是低档的艺术,证明了皇帝举办落选沙龙的英明见解。落选沙龙以后,马奈成了年轻人的偶像,印象派蠢蠢欲动,但真正要掀翻这个世界,还要10多年以后。年的沙龙,有着更大丑闻的《奥林匹亚》正式入选,但远没有产生《草地上的午餐》的那种效应。马奈虽然有些失望,但对“革命”的失败也无所谓,他以后再没有进行过这样的“革命”了。他每天在巴德咖啡馆听着年轻艺术家的高谈阔论和激烈争论,他是他们的主心骨,但反而受他们的影响。到70年代,他转向外光,真正成了印象派画家。

  落选沙龙意外的轰动,成为另类的狂欢,激烈的批评和公众的反应反而使落选艺术家因祸得福。的沙龙吸收更多马奈这样的艺术家参展,但公众与批评的反应相对平淡。马奈的《基督受刑》和《奥林匹亚》参展,遭受到的仍然是落选沙龙的批评,马奈非常失望。落选艺术家再次要求举办落选沙龙,遭到拒绝。马奈的兴趣已转向摄影和外光,和印象派画家一样,民间画廊成为艺术品销售的主要场所,不再依赖于官方沙龙。印象派画展应运而生。到年,第8届印象派画展的时候,沙龙的命运也终止了。

易英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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