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时代的美洲表述
19世纪70年代,古巴诗人何塞·马蒂(JoséMartí)首次将整个拉丁美洲称为“我们的美洲”,以明确地区别于英国殖民者遗留下的“盎格鲁-撒克逊美洲”。美洲表述,就是指关于“我们的美洲”的文化表述。与闪闪发光的美国梦不同,“我们的美洲”是伊比利亚-天主教文化下的美洲,它代表另一种天性,另一种志向,因而也代表着另一种命运:盎格鲁美洲是清教徒心中的应许之地,视自己为上帝的选民,试图建设一座以财富照亮世界的“山巅之城”;伊比利亚美洲是天主教的价值飞地,以等级森严的二阶秩序,在新大陆上演一部反抗帝国强权和社会不公的斗争史。这部斗争史的基石,是历史反复钩沉后的拉美团结精神,与单人独马、自由驰骋的北美豪情适成对比。超越个别国家的拉美团结精神,或曰同一性,就是本文述及“美洲表述”的主要内容。 美洲表述涉及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的核心问题是:我们是谁?我们是否具有同一性?这个层面即是阿根廷思想家多明戈·萨米恩托(DomingoSarmiento)毕生致力解决的问题:“我们是欧洲人吗?能掩饰我们如此多的古铜色面孔吗?我们是土著人吗?我们是一个民族吗?”第二个层面建立在这个基础上,若“我们的美洲”具有同一性,这个同一性是什么,如何将其表述出来?这个层面即略萨提出的疑问:“有什么可能成为拉丁美洲的文化认同呢?” 五百年前,伊比利亚对拉丁美洲的殖民化,让整个拉丁美洲处于历史的十字路口。这是拉美人在我是谁、我如何创造历史、又该创造未来等诸问题上遇到的第一个十字路口。西蒙·玻利瓦尔、何塞·马蒂、奥波尔多·塞亚等拉美巨擘,纷纷借“同一性”的问题,讨论拉丁美洲自由与奴役的问题、发展与滞退的问题、孤独与融合的问题。这一思想利器,延续至今。本文从美洲表述的历史源头切入,对玻利瓦尔主义、爱丽儿主义、泛印第安主义等历史潮流进行分析,通过解放派和教化派的发展流变,揭示美洲表述的历史变奏。 在“告别革命”的呼声中,如何命名我们这个时代?正如阿里夫·德里克(ArifDirlik)所说,“资本时代”(TheTimeofCapital)无疑是当今世界最醒目的标签。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资本一样,渗入每一处大陆腹地与海洋岛屿,形成一张全球大网,拉开近代世界历史的序幕。面临这张资本大网,该突围或是回归,这是拉丁美洲面临的第二个十字路口。拉美当代知识分子的美洲表述,正是在资本的世界版图上重新展开的。年病逝的乌拉圭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则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位。通过《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火的记忆》等著作,加莱亚诺试图摆脱由欧洲主导的“美洲概念”,避开西方金融财团布下的资本陷阱,重建一套寻求经济自足、文化自立的美洲表述。与加莱亚诺相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巴尔加斯·略萨则代表对立的一派阵营。他在论文集《文化之死札记》中,反对守旧的经济封闭体系和“文化大锅饭”,呼吁建立一个走经济自由主义、文化开放主义道路的现代性美洲。本文以两位作家为窗口,探析资本时代解放者与教化者笔下的美洲表述。 一、解放者与教化者:美洲表述的源起与传统美洲表述可分为两派,一派主张解放,一派主张教化。“解放派”的先驱,当属拉美革命的旗手西蒙·玻利瓦尔(SimónBolívar)。这位从北向南领导了全大陆民族独立运动的解放者,在年发表的《牙买加来信》中提出“大拉美共和国”的美洲主义,主张“把整个新大陆组成一个唯一的国家,让同一根纽带维系各个部分”。玻利瓦尔的拉美一体化理论,在政治上,旨在与欧洲的神圣同盟相抗衡,摧毁帝国主义的殖民体系;在文化上,使美洲人认识到“新世界有共同的起源、共同的语言、相同的习惯和宗教”,开始寻求一套崭新的大陆整体文化。然而,这套整体文化究竟是什么?一生戎马倥偬的玻利瓦尔,并未寻找到答案。 玻利瓦尔主义的大陆团结精神,构成了拉美表述之“解放派”的历史起点和理论基石。此后的两个世纪,从何塞·马蒂“我们的美洲”论、何塞·罗多的爱丽儿主义,到何塞·巴斯孔塞洛斯“宇宙种族”观、加莱亚诺“让美洲发现自己”的呼声,乃至于天主教与社会现实相结合的“解放神学”思潮,以及九十年代拉美经济所奉行的“开放的地区主义”,都可视为玻利瓦尔古老理想的现代变体。 独立运动浪潮过后,玻利瓦尔所希冀的“各共和国之母”并未出现。相反,拉美陷入了各自为营、巩固民族自立的酣梦。十九世纪末,进入帝国主义阶段的美国,开始打着泛美主义的大旗,将玻利瓦尔“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的口号,狡黠地歪曲为“美洲是美国人的美洲”,意图披上美洲团结的外衣进行侵略扩张。侨居美国十五载的古巴诗人何塞·马蒂(JoséMartí)一眼识破美国的诡计。面对这个“一步就能跨七里”、“侵略成性”的北方怪物,马蒂意识到:“树木们应当站立成排,不让一步跨出七里的巨人通过!”他以“我们的美洲”为长矛,希望这片西语美洲上散沙一般的诸多共和国,能形成一个坚实的共同体。相同的历史背景无疑是这个共同体的基础:“我们脚踩着念珠,抬着白色的头颅,身上混杂着印第安人和克里奥约人的肤色,勇敢地迈向世界民族之林。” 三百余年的反西班牙殖民战争过后,南美洲的“野蛮人”迎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更危险的“文明人”。乌拉圭作家何塞·罗多(JoséEnriqueRodó)将这个“文明人”称为“凯列班”,并提出了具有反美精神的“爱丽儿主义”(Arielism)。凯列班(Caliban)与爱丽儿(Ariel),原是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两个角色,二者代表了物质与精神、人性与兽性、邪恶与善良的对立。在罗多的长篇散文《爱丽儿》中,他用凯列班和爱丽儿隐喻性地描述两个美洲的对抗。美国是“耽于肉欲,麻木不仁”的唯利益主义者,它“蔑视一切不能立刻带来结果的思想行为”,因此被罗多描述成道德沦丧、品格卑劣的“半人半兽怪物”。罗多认为,在现世拉美无法与其匹敌,就应将希望寄托在彼岸,在精神、信仰、思想建设上与其抗衡。正如智利学者弗朗西斯科·毕尔巴鄂所宣称的那样,若要打败“金钱高于道义”的美国,拉美必须信奉“正义高于权力,艺术高于商业,诗歌高于工业,纯洁的精神高于精打细算”。可见,二十世纪初的拉美知识分子,尤其强调对精神和信仰的追求,对超凡脱俗的拉丁美洲精神充满自信。这种蔑视尘世生活的伦理观,无疑是殖民者天主教教义的遗留物,不过罗多却追溯至“自古以来公共的祖先意识”,将这种美洲精神视为拉美所有血统宗族的共性,并将其作为爱丽儿主义的话语基石。 罗多之后,多部探讨拉美同一性的著作相继问世,例如墨西哥哲学家莱奥波尔多·塞亚的《拉丁美洲文化创造的发展》、政治家何塞·德巴斯孔塞洛斯的《宇宙之种族》等。与马蒂、罗多一样,这些思想家一直在打破种族主义的界限,至少使其延伸为一种“跨区域的种族主义”。在这类美洲表述里,泛印第安主义((Pan—Indianism)获得推崇,无论是秘鲁的印加文明、墨西哥的阿兹特克文明,或是中美洲的玛雅文明,不同印第安种族都享有同一个文化基底。他们呼吁将拉美整体的现代文明体系,建立在这一跨越独特性、多样性的印第安文明之上。 建立广义的印第安拉美,是拉美上个世纪的主流声音。这种观点的实质,是通过内部结成团结一致的关系,逃脱西方所强加的依附关系,从而实现自身的解放,因而被称为“解放派”。与此相反,还有另外一派阵营,即以多明戈·福斯蒂诺·萨米恩托为代表的文明“教化者”。这一派受启蒙运动等西方思潮的影响,竭力要脱美入欧,认为只有采取西化的文明方略才能获得自身发展。 文明与野蛮之争、启蒙与固化之论,一直是拉美文学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议题。十九世纪的作品中,象征野蛮的高乔人无处不在,歌颂他们身上的野蛮因子也成为最时兴的写法。在何塞·埃尔南德斯、里卡多·圭拉尔德斯、罗慕洛·加列戈斯等作家笔下,高乔人桀骜不驯、勇猛不惧、自由浪漫,代表着拉美人“一马飞歌醉碧宵”的天性。 然而,在阿根廷的政治家、思想家多明戈·福斯蒂诺·萨米恩托(DomingoFaustinoSarmiento)笔下,高乔人却是一副野蛮人的模样。在年发表的传记《法昆多:阿根廷潘帕斯草原上的文明与野蛮》中,他通过阿根廷军事寡头法昆多·基罗加的一生,将高乔人凶悍、散漫、落后的原始生活方式,视为美洲经济与文化发展的毒瘤。事实上,他对一切“拉美性”的事物怀有无法调和的厌恶。例如,曾为无数作家提供灵感的空旷壮丽的潘帕草原,在他的世界观里仍处于史前的蒙昧状态,蛮力地“迫使人们遵从它的规律”,因无法利用开发,无法进入国家的经济体系,因而被赋予了原罪。萨米恩托写道:“广袤无垠就是阿根廷共和国所遭受的不幸。”要祛除不幸,只有建立起潘帕草原的对立体——城市文明,因为“没有对土地的永久占有,没有城市,就不会有进步。正是城市让人的创业才能得以施展,让他获得更多的财富”。城市文明代表着他心仪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代表着高效率追求财富的价值观,与田园牧歌的原住民文化截然相反。 萨米恩托带动了一批教化者的涌现,最具代表性的则是阿根廷“年一代”。如何以西方的文明方略,扫除传统拉美性带来的巨大累赘,成为这一代拉美才智治疗白癜风的药物北京白癜风哪里治得好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managuaa.com/mngjc/1262.html
- 上一篇文章: 女孩子花大价钱做完头发却没变化好看的美
- 下一篇文章: 预警缅甸印尼尼日利亚德国